文

飒姐

母亲节前夕，台湾立院一读通过《人工生殖法》修正案，令代理孕母的解禁出现曙光。那几天各大平台对于代孕的讨论都非常火爆，也有不少人跑来问飒姐的意见。我告诉他们，不好意思，我依然反对商业代孕合法化。有人问我：

你不是妇产科医生吗？

你应该看过很多不孕不育的人有多痛苦吧？

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有多么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吧？

是的，我知道，确实是这样。我也曾经在不孕科，在生殖科呆过，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太多求子心切的夫妇，那些在早上六点就来到生殖中心，带着厚厚的一沓报告，在熙熙攘攘人流中等待的人们，一次又一次，哪怕明知成功的希望渺茫，仍然不愿意放弃。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想要得到一个孩子的人心情有多迫切，商业代孕这件事情，放开了以后所要面临的风险就有多高。BBC有一部暗访印度代孕工厂的纪录片，名字就叫做《代孕者》。如果你把代孕，想象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家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友好握手，签署合同，想要孩子的人获得后代，想要金钱的人拿到金钱，并且以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拿到了改变自己阶级的资本的高大上合作，那么你应该看看这个。看什么呢？看看这些代孕孕母，她们的代孕究竟是什么样的。在这个交易中，她们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合作方」和「交易方」，更像是一个容器。一个用来承载九个月婴儿的生育容器。她们为什么要做代孕？很简单，为了钱。印度的极度贫困者占世界的三分之一，体力劳动者和农民一周只有不到10英镑（约85元人民币）的收入。而代孕母亲薪水是美元（约人民币），生了双胞胎是美元。如果不幸三个月内流产，可以得到美元。如果3个月后流产，会得到美元。如果怀到6个月以后，不论婴儿是否存活，代孕者可以拿到全部的费用。因此代孕所得的对印度妇女而言，是一笔可以改变人生的巨款。于是，很多贫困家庭的印度女性，在十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躺在床上被限制活动，等待着在自己身体里呆上九个月，为了规避风险，只能剖腹产出生的胎儿，被出钱的人们抱走。有人说，只要没有强迫，代孕合法就是正常的。可是这些选择成为代孕孕母的贫困妇女，难道一开始不就是因为生活所迫？她们真的有其他的选择吗？她们的权益是否得到保护？不，她们也许连合同都看不懂。因为她们本身就处于社会的底层，没有后台，没有经济实力，没有文化，她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在这场交易中，她们的身份就是工具。如果你说，那立法不就行了！你看看人家老美，面试、探视、饮食规律、生活起居，实时家访抽查！如果真的可以把所有的代孕产业，都划归到这个流程，来做好专门的法律规定，成立监管机构，哪些人可以选择代孕，违法代孕能够判刑多少年，那么确实，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应该是个好事。可是，背后呢？卖卵的黑中介打击了多少年？到现在，医院的厕所，门上和墙上的涂鸦还历历在目，非法取卵的小机构，为了一笔钱去出卖卵子的卵妹，仍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样的风险。一旦放开，合法化，交易变得看起来理所应当，合法的外衣会掩盖掉交易本质的耻辱和对于女性的物化，资本的刺激会成就更多的人来铤而走险。反正卵妹往往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卵巢过度刺激会死人，就鼓吹轻轻松松收入丰厚好了！反正那些代孕的女孩子就是为了这四十万，宁愿出卖子宫换取学费，就告诉她们不过就是肚子里装个孩子九个月就行了！

如果这个孩子生出来有毛病呢？

如果怀到一半对方不出钱要退货呢？

如果生出来以后，对方不要了不接受拒收呢？

如果生完这个孩子，孕母再也不能生，身体遭遇了永久的创伤和后遗症呢？

如果生出来以后，代理孕母和孩子发生了感情，拒绝交出孩子，又该如何判定抚养权？

如果这个代孕出来的孩子，将来爱上了代理孕母的孩子，这到底是不是算乱伦？

如果献出子宫成为工具九个月，真的可以轻轻松松获得一大笔钱，脱离农村、完成学业、跳出原本的出身阶级，那么很可能最后会乱了套：贫困地区的女性们都来代孕：家庭条件不好？代孕吧。弟弟没钱娶老婆？你当姐姐的去代个孕不就行了？！老公吃喝嫖赌不挣钱，回家打老婆：你特么的赶紧去代个孕，挣点钱让老子买酒喝！富豪名媛们切除子宫成为风靡，带着个子宫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生孩子？那是下等人才做的低级事！下层女性地位会越来越低下，贫富差距两极分化进一步加剧。绑架女性和强迫代孕犯罪率会迅速上升，说什么严厉打击，卖淫打击了多少年，拐卖妇女强迫卖淫的问题可消失了？有人说，这早已经出现了，背后早已经有产业链存在，哪怕不开放代孕，这些东西依然有。存在是因为有需求，有市场，但并不一定合法。因为人都有性需求，花钱买性男女均有市场，有人买就有人卖，所以卖淫黑暗产业链存在，这并不代表着卖淫可以合法化。因为人都惧怕死亡，在面对疾病时候，宁愿倾尽家当去换取器官，所以人体器官买卖和移植存在黑暗产业链，这也不意味着，买卖人体器官就可以合法化。如果你问我，明明自己就是一名妇产科医生，看过了那么多不孕者的苦痛，为什么依然反对商业代孕合法化？因为，在商业代孕合法化这个议题之中，一开始的选择权就并非在于双方，而只是在于能够出的起钱的这一方手里。这个合法，并不会建立在真正的公平之上。出钱的一方，获得后代的生育要求得到保障。而另外一方的公平和自愿，在没有完善立法和监管，不能建立起有效的审查制度和刑罚制度之前，是根本上不可能实现的空谈。如果真要开放代孕，那么必须是切断代孕和经济的挂钩，志愿代孕，并且应该是在完善各方面法律法规，足以实行严格监管的前提下，在国家认证的指定机构进行。悲观点说，哪怕这些已经建立，背后的黑暗资本的运作，仍然会让生育最终成为一种劳动，生命成为一种商品。我始终认为：与其在这里，探讨把人的身体作为商品容器来进行出售，不如花更多的力气，来好好研制人造子宫。因为只要是剥削，哪怕是看起来自愿的剥削与被剥削，被剥削者往往并不存在真正的自愿，因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往往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阶级层面，而后者，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选择权。有句话说得好，所谓的人权，不应该建立在剥削他人之上。也许我们在争吵之外，应该好好反思：如此执拗地要拥有后代，认为没有孩子就是不正常的生活形态，思想「开放」到可以接受代孕却不能去接受领养，究竟是社会观念固有的畸形，还是人性本身的自私和沦丧？

50万女性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