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印年留影

（接上篇）

年元旦后，杜印随文工一团启程向冀察热辽中央分局所在地林西进发。

年6月，冀察热辽分局为配合人民解放战争由战略防御转入进攻，为全国解放区培养更多的文化干部及艺术人才，杜印随20余名延安鲁艺的人员在昭乌达草原上创办了冀察热辽鲁迅艺术文学院，即“草原鲁艺”，走上了为全国解放区培养文化干部及艺术人才的艰难历程。

时值隆冬，寒风刺骨，还有国民党军队的层层阻拦。就在那样紧张、时时有生命危险的行军途中，文工团还创作了大型歌剧《兵》，并且一边行军一边排练。

经过50多天的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他们终于到达了林西，时值冀察热辽分局党代会在林西召开。歌剧《兵》为党代会演出，获得极大的成功。杜印与剧组很多成员荣获了大军区颁发的甲等功。此外，该剧组还受到了彭真同志的表扬。分局对创办冀察热辽鲁艺作出了指示：“可以筹办冀察热辽鲁艺，以短训班为主，适应战时的宣传鼓动教育应为重点……”年4月，二团也来到了林西，两个文工团都到达林西后，军区决定建立冀察热辽文工团总团。

年，杜印随军进驻沈阳，被任命为东北鲁艺戏剧系主任。这时杜印已经29岁，一直还过着单身的生活，直到在此地兼任教员期间，认识了来自冀东十二分区政治部文工团的学员李强。后经战友撮合，两个确立了恋爱关系。年初，杜印和李强结婚。

年4月8日，根据国内形势的需求，草原鲁艺宣布解散，师生分六路分配到了全国各地。杜印和李强随大部队进驻了哈尔滨，杜印被任命为东北文工团副团长。同年杜印开始了新话剧《在新事物面前》剧本的编写和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受到了周恩来的表彰。

年底，杜印被中央电影局剧本创作所聘为特约编剧。当时，我党为了尽快发展自己的电影工业，更好地配合党的宣传事业，急需优质的电影剧本，因而召集了全国各地有写作成就的创作人员到北京花园饭店突击创作。然而，这种闭门造车的形式并不能立竿见影出好作品。杜印和李强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合适的创作题材，这时杜印想到了老首长李克农。

年的一天，杜印与黄钢等枣园文工团的战友拜见李克农时，老首长提到我党在上海有几位做地下报务员的同志在临解放前二十几天不幸被国民党杀害了，他感到万分悲痛，可惜烈士们没有看到全国解放的这一天。作为老战友，他不能忘记他们，所以希望写一个电影剧本来宣扬烈士们为党和国家所做的无私奉献和英雄精神。他说：“现在我们胜利了，不能让这些烈士的鲜血白流，我们要让全国人民知道他们的名字并永远纪念他们。”

李克农的提议正中杜印的心愿，作为中央电影局剧本创作所的特约编剧，创作一个他从延安时期就想写的题材，这与老首长的愿望正好不谋而合，看来时机成熟，他可以尽情施展才能了，所以他欣然受命。

这时，李克农感到非常欣慰，这有如下缘由:首先，我党地下工作者的档案都集中在公安部国安局。如此机密的文件，是不可以随便对外公开的。然而，要想创作和描写一个隐秘的群体的剧本，必须要翻阅大量的历史资料才能找出其中有利塑造的人物和故事细节来。这件事显然不能交给任何一个普通身份的作家。其二，李克农要创作的角色都是些在部队工作过的老红军，如果没有类似他们的生活体验，恐怕也不能找到准确的感觉；第三，李克农有对杜印的了解和延安枣园文工团排演话剧《前线》的成功合作，所以他认为杜印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年，杜印李强根据老首长的指示，由老战友陆石以创作“新公安文学”的名义调到公安部，以中央电影局特约编剧的身份进行创作，后又在公安部文化处任处长。也许，这个身份当时不适合对外公开，所以才有杜印难找和他的简历里没有列出这个单位的原因。

《永不消逝的电波》剧本的创作过程是艰难的，因为这种宣传英烈的题材比较难表现。首先在刻画英雄人物的生活上缺乏精彩的戏剧矛盾冲突，因为党和革命性很强的观众都不能接受正面人物的缺陷，人们认为他们是完美的，高尚的，任何有损于光辉形象的创作都将不可接受。众多的条条框框限制了作者的想象空间。这使得知名作家都不愿意花费太大的精力做这种适合宣传而在艺术成就上不太讨好的题材。

当杜印与妻子李强凭借着从延安过来的革命劲头，一起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收集和分析了巨量的史料，并采访了包括李克农和潘汉年在内的众多我党地下工作领导人和各层面还健在的原型人后，逐渐摸索找到了一些感觉，他们把这个剧本的名字定为《永不消逝的电波》，并选定以李白为最主要的原型人物，主人公的名字叫李侠，这个人物结合了其他更多我党优秀谍报人员的事迹，浓缩成一位最具代表性的我党地下工作者形象。

然而，就在剧本初具雏形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年4月李白的直接上级潘汉年因历史问题被逮捕入狱，罪名是反革命。这就直接导致他所领导的情报系统都将被质疑。李白作为他的直接部下，也逃脱不了干系。一部表现这个群体的剧本不仅无法继续，作者还需要说清楚与这些人的关系，因为杜印李强的剧本大有为叛徒集团歌功颂德的嫌疑，这在文革期间就被证实了，有人直接把《永不消逝的电波》列为为潘汉年翻案的毒草，作为打倒杜印的理由。

年5月，杜印李强在得知潘汉年被捕后，特别是6月15日，与潘汉年有过紧密工作关系的女作家关露在剧本创作所被戴上手铐带走后，他们被惊得目瞪口呆，创作陷入了困境。三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他们怎么也不甘心，于是，杜印李强只能求助于李克农。令人欣慰的是，老首长告诉他们潘汉年是冤案，正在向上申述。同时李克农希望剧本的创作不要中断，他将全力给予支持。

好在这个剧本是在李克农将军直接倡导下创作的，中央电影局和公安部都是国家机关，所以说《永不消逝的电波》的剧本创作从一开始就是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的，而非个人所为。

当李克农看到他所期待的剧本已经成型，为了牺牲的烈士战友，当即决定无论冒多大风险，也要尽力推举影片的拍摄，这就有了李克农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向中央推荐拍摄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的由来。

何为极大的政治风险？那就是作为情报部门主管的李克农，在审理肃反案件时应当最有发言权，但中央审查潘汉年的班子里没有他。李克农对这些事不能没有思考，肯定有极大的精神压力。虽然李克农不能直接为潘汉年辩护，但是《永不消逝的电波》也许能从侧面展示潘汉年所领导的地下工作者为党和国家所做的巨大贡献，这将是一种佐证。当时将军是否这样考虑的，我们仅能如此猜测了。

就这样，李克农再次成为了杜印的贵人。可以说李克农曾在延安整风时解救了杜印让他过关，又在排演话剧《前线》是让杜印当上了男主角蜚声延安，现在又使杜印因《永不消逝的电波》剧本的创作铸就了杜印一生事业的最高峰。

年秋天，公安部直属的群众出版社出版了电影文学剧本《永不消逝的电波》，李克农看到他所期待的剧本已经成型，就在第一时间向八一电影制片厂推荐拍摄这部影片。

《永不消逝的电波》能拍成电影的另一位推手就是黄钢。杜印与黄钢在延安时期同为被审查的难友，可以说是亲密无间；又是枣园文工团排演话剧《前线》的同台戏友，杜印演男主角，黄钢演哨兵；他们还是中央警卫师宣传队的战友，同生死共患难；当杜印因在解放初期创作了当时全国风靡一时的话剧《在新事物面前》后调到中央电影局剧本创作所作为特约编剧时，黄钢是组长，可谓专业同行。他们一起去拜访过李克农，同时答应了老首长的要求来创作一个宣传英烈的剧本，只是由于当时黄钢工作的繁忙和有他自己正在进行中的创作选题，所以，这项任务就落在了杜印的头上。

《永不消逝的电波》在潘汉年出事后还能拍成电影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当时的电影主管部门文化部于年10月26日至11月24日，召开了“舍饭寺”会议，主题就是落实双百方针，故事片的组织领导方式和制片管理体制重大改革：三自一中心。12月22日，文化部宣布：自元旦起，废除影片审查的决定，这项规定一直持续到年。这就是使得《永不消逝的电波》在拍摄前和上映前不用经过审查，否则，这部影片很可能就会胎死腹中，惨遭枪毙。

《永不消逝的电波》上映后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好评如潮。这使得杜印的写作事业更上一层楼，达到了一生的顶峰。他的夫人李强也因共同创作出了经典作品而跻身专业作家之列。他们双双被调入北京市文联，成为了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市分会的会员，杜印还被选为理事。

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好似一帆风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然而，年5月30日，毛泽东肯定公安部对潘汉年案件的处理报告，并批示：潘汉年是一个暗藏在党内很久的内奸分子，他的罪行极为严重……年1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潘汉年一案，“判决被告人潘汉年有期徒刑十五年”。好在那时的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已经家喻户晓，李白已经成为我党地下工作者的代表形象，无人能撼动英雄的地位，有关部门暂且没有进一步的追究，顺其自然了。

从此以后，杜印与李强携手创作成了终身夫妻作家。直到年4月李强因脑淤血去世，他们的婚姻维持了27年，共同携手创作了红色经典剧本《永不消逝的电波》、以及其他剧本《凤凰树下》、《在风雨中长大》、《北京的朝霞》等。

杜印李强创作的《北京的朝霞》于年上半年由北京人艺排练成话剧，当正准备演出之时，恰逢文化大革命开始，这个由北京市委副书记万里和刘仁亲自抓的反应北京人民大会堂建设题材剧本没能最后推出，成了杜印李强的遗憾。

文化大革命的来袭，杜印和李强与其他众多作家一样中断了创作。杜印也因《永不消逝的电波》涉嫌为叛徒反革命潘汉年翻案被打成了黑帮惨遭批斗。甚至批斗词里竟然还有《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李侠是美化叛徒的形象。当年北京文联的造反派头头HR经常指着杜印大骂：“你的出身是国名党官僚，为人不老实，必须低头认罪…”

年，杜印因《永不消逝的电波》剧本涉嫌与潘汉年有关联，被拉回公安部进行批斗和审查。

年期间，公安部调查杜印与潘汉年的关系，重新审核年去延安的经过。外调人员甚至找到远在杭州的杜印的四哥询问当年杜印奔赴延安的详细经过。然而，严苛的审查并没有找出杜印所存在的任何问题，至少他与潘汉年没有除创作歌颂英烈题材剧本以外的关系。

年初，汪东兴和吴德找杜印谈话，再次重申当年延安整风时对杜印所做的结论是正确的，杜印暂时终结了因《永不消逝的电波》所受的牵连。

年7月，潘汉年专案组向中央文革小组报告，“建议将潘汉年永远开除党籍，判处无期徒刑。”好在那时杜印已被解放，潘汉年的事情与他暂时没有了关联。

年，北京市文联被撤销，原来驻会的13名专业作家除了去世的外，其余全部转调到其他单位。杜印李强跟随非常熟悉的原北京市委老书级万里一起落户到了铁道部宣传处任专业创作员。

正是那时，由于邓小平的复出，文艺界有了点新的气象。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李文化导演找上门，希望老作家能发挥点余热，创作一个新的电影剧本。二位作家经过商量，决定写一个有关抗美援朝期间， 高炮部队与美国空军较量搏击的故事。李强利用自己的战友在炮兵司令部当首长的关系，下到高炮某师体验生活并常驻炮兵司令部招待所安心创作。

然而，年4月李强因脑淤血突然离世，这使杜印悲痛万分，无法恢复平静。两位老搭档一人已仙逝；一人精神受刺激，剧本创作因而被迫终止。

年8月，中央为潘汉年同志平反，压在杜印心头的重石才得以被彻底清除。

年9月，杜印调入文化部任专业创作员，直到年退休，人事关系归属于文化部老干部处。

年后在改革的春风推动下，杜印重新拿起《北京的朝霞》剧本，准备在修改后能重新投入排练。只可惜这时的杜印已到了年老体衰多病的岁月，风烛残年使他再无创作灵感和活动能力，《北京的朝霞》的复出再度夭折。

年12月7日，杜印在家中突然因心机梗死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终年82岁。这时他的合作伙伴李强已经去世25年。他们的后代把二位老人的骨灰合葬在一起，镶嵌于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墙中第位。从此，二位曾经创作过红色经典《永不消逝的电波》的夫妻作家，再也不会分离。

撰稿：林蓟